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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第一场

时间 一九五二年一月,将要过春节的时候。某日晚饭前。

地点 荣昌铁工厂的工会办公室。

人物 周廷焕 姜二 刘常胜 梁师傅 黄庆元 张乐仁 吕斌

〔幕启:荣昌厂工会的办公室,屋子不大,有一张长桌,两条板凳和三四个小凳。现在,张乐仁和周廷焕都住在这里,靠墙有两张小床。

〔周廷焕正聚精会神地写信。远处有广播“五反”的声音,因有风,隐约可闻。

〔墙上有小黑板,上写“五反”。

〔姜二进来。

姜二 老周,街上啊,可闹得热闹啦,到处都贴上“五反”的标语!你听,这广播!

周廷焕 行啦,咱们加劲地干吧!

姜二 可是你熬了一天一宿了,不差嘛的该歇一会儿吧!

周廷焕 我不困,睡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五反”!话又说回来,大家都一样,从昨儿开完了会谁也没闲着,我更不能休息了。就拿“大炮”说吧,昨儿个一听说要找工人们回来参加“五反”斗经理,他立刻自报奋勇,住在西郊的人归他一个人“包圆”!这么冷的天,大北风一劲儿呼呼地刮,骑着车子跑西郊,你瞧这个干劲儿多么大。

姜二 那可真是!他怎么这时候还不回来,我怪不放心的!

周廷焕 大概昨儿没跑完,夜里不定睡在谁家了!

姜二 信写完了没有?

周廷焕 快了,就剩下写信封了!丁翼平多坏,他知道要搞“五反”,就提前放假,打发工人都回家,他寻思这样就可以逃避“五反”啦!

姜二 可是呀,他们接到了信,准能放下年不过,就回来吗?一年到头就过这么一回年呀!

周廷焕 我想没什么问题!大伙儿一听是这么件要紧的事,年可以不过,准能赶回来,老姜你看是不是?

姜二 我呀,老周,昨儿个开完了会,细细地想过了,老觉着还有个事儿绕不开扣儿。

周廷焕 (关心地)什么事?

姜二 你看我是这么想,厂子是经理的,现在大家伙搞经理,不也得搞垮了厂子吗?厂子垮了,咱们上哪儿做活吃饭去呢?

周廷焕 老姜,你没想对!咱们工人凭力气本事,并不靠资本家吃饭!“五反”斗的是资本家那些犯法的行为,并不是要把厂子搞垮了。

姜二 噢!是这么一回事。我弄壶水去。(提壶往外走,正碰上刘常胜进来)

〔刘满面尘土,推着自行车,进来。

姜二 老刘!回来啦?

周廷焕 老刘!怎么样?跑完了没有?

刘常胜 跑完了!(抓起桌上的茶壶就要喝)

姜二 别喝凉茶,等我弄水去!(下)

刘常胜 (还是喝了口凉茶)张乐仁上哪儿去啦?

周廷焕 到区工会去开会,这早晚也该回来了。你夜里怎么没回来?

刘常胜 昨天我跑完了西郊,就奔南苑,天已经黑了。风大,车灯也点不着,摸着黑儿走。一没留神,连人带车都摔到河里去了。

周廷焕 没摔坏了吗?

刘常胜 多亏河里的冰冻得结实,光把裤子撕破了一块。晚上,我住在老范家里了。今儿个摸着黑起来,奔了东郊,总算都跑完了。

周廷焕 吃了点东西没有?弄点什么吃吧?(要走)

刘常胜 不用!我有要紧的事告诉你!你就说,经理多么坏,他给工人都去了信,叫他们过完了元宵节再回来,这不是明明地耍花招儿,想叫工人过了“五反”的热劲再回厂子吗?(掏出一张通知交给周)你看,这是他的信!(坐下,看报)看看,各界人民积极参加“五反”,棒!

周廷焕 (看信)这就是破坏“五反”嘛!嗯,咱们给大家伙的信上,得加上一句,说破了丁翼平的花招,叫大家别上他的当!(即往信上加话)

刘常胜 城外的工人有回来的没有?

周廷焕 小王跟老九昨个夜里就赶回来了!今个早晨又回来几个!

〔门外姜二喊:“梁师傅!你回来了!”提着水壶跑进来。

姜二 梁师傅回来了!(把水壶放在炉上)〔梁扛着铺盖卷上。

周廷焕 梁师傅!梁师傅!

梁师傅 (放下铺盖)老刘,你昨天辛苦了!

周廷焕 他也刚刚进门,把裤子摔破了一块!

梁师傅 摔坏了没有?老刘你走后啊,我马上就要来。老婆子、闺女、女婿,都不准我走。好容易把他们说服了,小外孙子又不答应,哭着喊着地不放我,我只好今天吃过晌饭才跑出来!

周廷焕 梁师傅你回来的这么快,好极了,准能在老师傅里头起个带头作用。

梁师傅 我还告诉你们个新鲜事儿,(从身上掏出一张纸)你们瞧瞧这个,老刘刚走,我就接到它了。

周廷焕 这不是,老刘也带回来一张。

梁师傅 我越想越不对,工会催着快回来,掌柜的让过了元宵节再回来。我呀,我听工会的。

刘常胜 梁师傅,您算对了,高!

周廷焕 平日嘛,我们要求缩短点工时,晚上好去学文化,丁翼平不但连半点钟都不肯减,倒一次又一次地延长时间,现在他又心疼起咱们来了,叫咱们越晚回来越好!

梁师傅 往年老师傅过“破五”回来就扣工薪,徒弟就卷铺盖!今年怎么一下子他就这么大方起来了呢?告诉告诉我,“五反”怎么个搞法?

周廷焕 张乐仁一会儿就回来,他会详详细细地告诉咱们。梁师傅,先烤烤火,休息一下。

梁师傅 我先放下铺盖去。

刘常胜 一块儿走,我去看看回来的人!咱们一块儿再聊聊。〔替梁扛起铺盖。

姜二 我也去。(同梁、刘下)

〔周延焕独自还往信上加言语,黄庆元在门口往里探头。

周廷焕 谁呀?谁?

黄庆元 我!(搭讪着进来)张乐仁出去啦?

周廷焕 (冷淡地)出去了!

黄庆元 好,待会儿见!(下)

周廷焕 (自言自语地)这个家伙,找张乐仁干吗?(将信一一地放信封内,封口)

〔张乐仁推着自行车进来。

张乐仁 有人回来没有?老周!

周廷焕 回来好几个了。梁师傅刚进门。“大炮”也回来了,这是他带回来的。(把刘带回来的丁经理给工人们的通知递给张)

张乐仁 (看通知)怎么?正月十六开工?

周廷焕 我已经在这些信里加了话,拆穿丁翼平的花招。

张乐仁 好,你做得对!

周廷焕 会开得怎么样?

张乐仁 可带劲啦!市里还派人讲了话,说:市节约检查委员会三天的工夫就接到了两千多封检举奸商的信!现在检查组也派出来了!

周廷焕 也能上咱们这儿来吗?

张乐仁 那可不知道!不管来不来,咱们先得带头动起来!

周廷焕 怎么动啊?人还没来齐哪。

张乐仁 区分会指示咱们,一面继续把工人们都找回来,一面就着现有的人先成立骨干小组,马上找资本家违法的材料。你看骨干小组该有哪几个人?“大炮”总得算一个吧?

周廷焕 刘“大炮”当然算一个!梁师傅行吧?

张乐仁 行!加上你、我,四个了。再想想!

周廷焕 姜二怎么样?刚才他可是说,怕厂子搞垮了,没地方做活儿吃饭去,我给他进行了解释。

张乐仁 姜二谨慎小心,人很可靠,只要思想搞通了,他就能积极工作。骨干小组里可以有他,你看呢?周廷焕我同意。

张乐仁 这就五个了。就现有的人挑选,恐怕就是咱们五个最顶用。别忙,再想想!可惜吕斌还没回来,他要是在这儿,可顶大用了!

周廷焕 他回家结婚去了,哪能马上回来呢?

张乐仁 你给他的信发了没有?

周廷焕 这不是刚写好,还没发哪。没什么事啦?(拿起信,要走)

张乐仁 送信回来,顺手儿把区里的指示跟梁师傅、刘“大炮”、姜二说一下,叫大家来,抓早儿开个会。

周廷焕 好吧!(下)

张乐仁 (哼着工人团结有力量的歌,去倒点水喝)

〔黄庆元上。

黄庆元 乐仁,你刚回来吧?

张乐仁 刚回来。有什么事?

黄庆元 我来热诚地慰问你!

张乐仁 慰问我?为什么?

黄庆元 你看,辛苦了一年,到了年根底下还工作,真是无比的积极,还不值得慰问?告诉我,听说你还要把回了家的人都找回来,这明确吗?

张乐仁 你想呢?

黄庆元 我?我还没严格地考虑过。

张乐仁 你看,我们把大家找回来参加“五反”,应该不应该?

黄庆元 我是这么看,大家一年忙到头,应当在家里好好地过个年!

张乐仁 “五反”运动比过年更重要!

黄庆元 也对!在厂子里也能过年,大家热热闹闹地过一下,过了大年初五再搞“五反”也还不迟。

张乐仁 这是你的意见,还是经理的?

黄庆元 经理倒是很关心大家,想送给大家足够的猪肉白菜,包饺子吃。后天不就是大年三十了吗?

张乐仁 这倒很有意思!以前工会代表大家,屡次向经理提出改善伙食的意见,经理总是爱理不理的;现在又忽然关心起大家来了!(严厉地)你告诉丁翼平去,我们工人自己会包饺子过年,并且要用积极参加“五反”的实际行动迎接春节!还告诉他,不必先费心张罗我们过年,他应当老老实实地交代自己的违法行为!

黄庆元 (很窘)经理也是,也是一番好意,经理很希望跟你谈一谈呢!凡事总要彼此商量,才有前途!

〔刘、姜、周、梁先后上。

刘常胜 表老爷,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黄庆元 别开玩笑,老刘!

刘常胜 谁开玩笑,你难道不是经理的表弟吗!

黄庆元 得!得!(向张)你考虑考虑,跟经理谈谈去!(搭讪着溜出去)

梁师傅 乐仁!

张乐仁 梁师傅回来了!家里都好哇?

梁师傅 好!这两天把你累坏了吧?

张乐仁 没什么!

刘常胜 乐仁,刚才黄庆元干吗来了?

张乐仁 哈!他说今年过年,经理请咱们吃饺子。

刘常胜 哼,咱们一年到头老吃半生不熟的窝窝头,喝的是苦井水,要求他改善一下伙食,他连理都不理,这会儿又请咱们吃饺子啦,甭听那一套!我要闻一闻他的饺子味儿,叫我拉肚子!

梁师傅 我老梁眼睛里不藏沙子,看得一清二白,告诉他少在咱们面前撒迷魂药!

姜二 对!

张乐仁 他这是打马虎眼,麻痹我们大伙儿,假充好人,想混过这一关去!

刘常胜 咱们工人就是实打实,他要是这么想,就弄错了,没那个便宜!

张乐仁 大家想想他心里要是没病,干什么这么心虚呢!咱们一年到头拚命地干活儿,就是为了搞好咱们国家的生产,可是他呢,光图赚钱,把咱们的劳动都给糟蹋了!

周廷焕 咱们出那么多汗,合着都给他干了!

张乐仁 当初咱们就觉着不对劲儿,可是没看到奸商捣鬼,对国家有多大的危害。刚才我在区上开会,听了不少奸商干的坏事。妈的,奸商搞“五毒”都搞到咱们志愿军头上来了。武汉有一家奸商,用脏土堆里捡来的烂棉花做救急包,叫咱们志愿军同志们不该残废的残废了,不该牺牲的牺牲了!

刘常胜 暗害志愿军?这不是汉奸吗?

张乐仁 象这类事到处都有!

刘常胜 他妈的!

张乐仁 大家想一想,象抗美援朝这样的活儿,奸商们都敢捣鬼,旁的活儿就更甭提了!

周廷焕 咱们厂子打解放到现在,也做了不少公家的活儿,那批铁锨洋镐还是给部队做的!

张乐仁 老周大概已经告诉了大家,现在回厂的工人还不太多,可是咱们几个人马上就得带头行动起来,成立个骨干小组,去搜集丁翼平违法的材料。象什么偷工减料,贿赂干部,偷税漏税,大家开动脑筋,一样样的仔细刨根,没有想不起来的。

梁师傅 (思索)嗯!偷工减料的事儿瞒不了咱们,可是马师傅顶知根。

姜二 马师傅人家是工头,老勾着丁翼平,怎会说出实话来呢?

刘常胜 不说?不说就斗他!

周廷焕 贿赂干部、偷税漏税这些材料可得费脑筋,咱们不摸底呀!

刘常胜 这还不现成!找李定国、黄庆元他们俩,没错!

姜二 这话对!可是他们老跟丁翼平一个鼻子眼儿出气儿呀!

刘常胜 先斗他们三个!

周廷焕 等等!考虑一下!同时斗三个人,咱们有那么大的力量吗?

张乐仁 大家可注意,“五反”的目标可是资本家。

刘常胜 知道!可是……

〔吕斌扛着铺盖卷上。

梁师傅 吕斌!吕斌回来啦!

 吕斌,吕斌!

吕斌 你们都在这儿哪!(扔下铺盖)

周廷焕 刚给你发了信,你怎么就来了?

吕斌 在家里一天也呆不住了,简直要把人气死!

刘常胜 喝!刚娶了新媳妇,两口子就闹别扭了?

吕斌 “大炮”,少说废话!

周廷焕 什么事,这么大的火儿呀?

吕斌 我还能不火吗?搁谁,谁也受不了!

刘常胜 到底怎么了?快说吧!我告诉你,我们正忙着把大家伙叫回来跟经理算账呢!

吕斌 不为他我还不回来呢!

张乐仁 怎么回事?你说说!

吕斌 我们家里今年旱得厉害,小苗都快干死了。政府号召挖井抗旱。我们六家子合伙贷了一台水车。可没使几天哪,水车就坏了,眼巴巴地看着小苗干死在地里了。急得乡亲们干跺脚。我六叔抱着水车哭啊!要不是政府帮助,铲了小苗,重新种别的,下半年就都断了粮!我回到家里,大伙说,吕斌你懂行,给修修吧!我一看哪!齿轮都不合槽,牙都打掉了。轴是球铁做的。老乡们一使呀,一转一“秃噜”,根本扯不上水来。你们说,这还怎么收拾!我心里直冒火,“这是哪个浑蛋厂子做的这种坑人的活儿!”再看哪,哼,就是咱们厂子的,上边还有荣昌铁工厂的牌号呢!你们想,我还怎能在家里呆?我非问问丁翼平不可,为什么拿该回炉的废品,硬往外交,坑害人!

〔大家沉默。

刘常胜 偷工减料,这是凭据呀!

梁师傅 做水车的时候,我明知道仓库里有好料,可是我去要的时候,黄庆元倒说:“用什么料都得听经理的交派!”

姜二 (站起)我跟他没完,丁翼平偷工减料差点把我的眼睛给崩瞎了,要不是大家伙……咳,从前就知道干活,他让怎么做,咱怎么做,总觉着“交的上交不上”是丁翼平的事。我们家里也是庄稼人,我咂摸得出这个滋味,庄稼人靠的就是庄稼,弄台坏水车把庄稼毁了,要搁在解放前,没有政府的帮助,别说哭了,卖儿卖女,投河觅井的事都会闹出来。丁翼平的心真狠!

周廷焕 这么稀糟的活儿是怎么交出去的?他要是没给人家干部好处,人家怎么能收?头一批一千台完了,还来个第二批,听说还投了标,咱们细细想想,怎么那么巧,标底会落在丁翼平手里?

刘常胜 诡病大啦!一句话,跟丁翼平干!

吕斌 不行,我找丁翼平去!

张乐仁 (拦住吕)等等!你来得正好,你带来的事更好!(推吕坐下)姜二那天从医院回来,咱们在那儿聊,你不是怕毛主席没工夫管咱们的事吗?现在,毛主席管了。毛主席出了好主意,号召咱们搞“五反”。“五反”就是跟资本家算这些账!(向大家)吕斌家里这台水车的事,让我们更明白了,奸商们干的这些缺德事是怎么坑害人的。一台坏水车就有六家人受害,一千台,两千台,得有多少老乡受害!全国的水车多了,要都是坏的,那还怎么生产?怎么建设?这对国家的损失有多大!再说,老乡们一看咱们工人做的水车就是那么糟糕,那还怎么相信咱们工人阶级能领导?咱们跟农民弟兄还怎么团结?照这样下去行不行?要不行怎么办?

刘常胜 一句话,斗争!

周廷焕 把工友们组织起来,开动脑筋,跟他算细账!

梁师傅 等工友们都回来,把吕斌这个事好好地跟大家宣传宣传!

姜二 冲着我脸上的这块疤,我把我知道的一五一十都给他抖落出来!

张乐仁 对,大家说的都对!我们就是要这样实打实地跟他干!打退资产阶级的猖狂进攻!区上的同志们说过了,我们这回“不全胜,不收兵”!

 好!

张乐仁 好!现在咱们商量一下怎么分工!

——第一场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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