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天以后,我住到种菜人的屋子去了。那儿已经打扫清楚,收拾齐整,摆好家具;办事的迅速只要两句话就可解释:我们是在巴黎!有的是法国工匠!有的是钱!我爱阿曼丽小姐的程度正好使伯爵对他的安全问题放心。可是——个二十五岁的青年所能有的谨慎,是不是足够应付那些由我担任下来,而有关朋友幸福的妙计呢?为解决这个问题,我存心一大半要依赖舅舅的;因为伯爵允许我必要的时候把事情告诉他。我雇了一个园丁,自己装作爱花成癖,仿佛世界上没有一件事能使我感到兴趣,只是没头没脑的翻垦菜园,要把土地整理得可以种花。我像荷兰或英国的某些花迷一样只栽培一种花。我挑选的是大理花,专门搜集所有的变种。你们不难想象,我的行动,哪怕是极细微的变更,都是由伯爵规定的;他那时把全部智力集中在圣•莫街那出悲喜剧上面,连一点儿小事都不放过。等伯爵夫人上了床,在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奥太佛,高朋太太,和我三个人几乎每天举行会议。我听着老婆子把女主人白天的一举一动报告伯爵;他什么都要问到,吃些什么,做些什么,态度怎样,第二天预备吃什么菜,她想仿制什么花。我那时方始懂得相思之苦,懂得从头脑、心、感官三方面同时发源的爱情在绝望之下是怎么回事。奥太佛只有在盘问老婆子的时候才算活着。在整理花园的两个月中间,我绝对不向邻居的小楼瞧一眼,连是否有一个邻居也不打听,虽则我们两家的园子只隔一道木栅。伯爵夫人沿着木栅种的一行柏树,已经有四尺高了。
一天早上,高朋太太告诉她女主人一个坏消息,说隔壁搬来一个怪物,有意到年底在两个花园之间筑一道墙。我那时心中怎样的好奇是不用说的了。啊,要见到伯爵夫人了!……这个欲望使我对阿曼丽小姐初生的爱情顿时减色。砌墙的计划是个可怕的威胁。将来奥诺丽纳没有空气呼吸了,园子夹在她的小楼与我的围墙之间,会变成一条狭窄的走道。那小楼从前是人家为玩乐而盖的别墅,像孩子们用纸板搭成的宫堡,只有三丈深,十丈长;正面是照德国办法油漆的,到二楼为止,墙上都钉着牵引花草的木格子;整个建筑代表所谓洛哥哥式的篷巴杜风格。从大门到屋子,有条很长的走道种着菩提树。小楼的园子和种菜的园地,形状像一把斧头,走道像是斧头的柄。我计划中的界墙,要把斧头部分去掉四分之三。伯爵夫人因之大为忧急,无可奈何的问道:
“高朋太太,那种花的是什么人呢?”
高朋太太回答:“唉,我不知道跟他有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好像是最讨厌女人的。他舅舅是巴黎的一个本堂神甫,我只看到一次,一个七十五岁的老头儿,丑得要命,人可是非常和气。也许真像街坊上说的,这神甫有心教外甥迷着花草,免得事情更糟……”
“怎么呢?”
“嗳,告诉你罢,你的邻居是头脑有毛病的!……”高朋太太指着自己的头。
不动武的疯子是女人在感情方面最不提防的男子。你们等会儿可以发觉,伯爵替我挑这个角色的确很有眼光。
“可是他怎么会这样的呢?”伯爵夫人问。
高朋太太回答说:“他念书念得太多了,脾气变得很怪。并且他自有不喜欢女人的理由……既然你要知道外边的闲话,就一齐告诉了你罢。”
“可是,”奥诺丽纳接口说,“我对疯子倒不像对不疯的人那么害怕。我要跟他谈谈。你去通知他,说我请他过来。要是不成,我再找那个本堂神甫。”
她们这样谈过话以后,第二天我在新辟出来的花径上散步,瞥见楼上一扇窗的帘子撩开了一点,有个女人在那里张望。高朋太太走来和我招在十八世纪的法国最为风行;以仿效岩洞及植物形态为主,不求对称,务求奇巧。呼。我突然向小楼望了一眼,作着一个粗暴的手势,仿佛说:“哼!我才不理会你的东家呢!”
高朋女人回去报告交涉的经过:“太太,那疯子叫我别跟他烦,说哪怕是个靴匠,在家也能作个主张,尤其他是没有老婆的。”
“这话倒说得加倍的有理,”伯爵夫人回答。
“是呀;但是我告诉他,说他要使一个躲在家里静修的人伤心死了,因为她唯一的消遣就是种花;结果他回答说:——好,那我就去一趟罢。”